摄影机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谭墨&荣章歆


2021年秋冬之际,杭州青年影像计划如约而至,很荣幸在活动期间邀请到了数位优秀导演、剪辑师与我们深入分享了有关创作的那些事儿。

让我们在电影里继续徜徉。



短片的意义


嘉宾:谭墨

80后,毕业于波兰罗兹国家电影电视戏剧学校电影导演系。从2013年开始至今已创作十一部短片,包括剧情与纪录两个领域。目前正在制作第一部纪录长片《一颗痣的自白》。


△嘉宾:艾麦提·麦麦提

出生于新疆喀什,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研究生毕业。他的作品经常聚焦于日常现实中的生活琐事,擅长以幽默的方式,风格化的视听手段,表现人物关系中的微妙变化。导演的短片《敲门》、《手风琴》获得第四届、第五届86358贾家庄短片周最佳影片奖、《敲门》获得第45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的评审团特别表扬奖;《埃里克斯》获得第三届北京国际短片联展评为会特别提及奖,并入围日本大阪亚洲电影节Spotlight单元等多个国内外的电影节。第四届平遥电影节担任过青年评审,并参与过第15届FIRST青年电影展训练营。


主持人:荣章歆

电影制片,参与完成电影长片有:《春江水暖》《造访》《地球最后的夜晚》《四十四个涩柿子》;短片有《夏风沉醉的晚上》《出游》《往河流里爱》《秘密金鱼》等。



* 对谈开始之前,放映了艾麦提·麦麦提的《敲门》《埃里克斯》,谭墨作品《失眠》《仙人掌》。因为疫情的原因,艾麦提导演没有来到现场,以视频的方式与大家做交流。


以下为现场对谈实录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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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大家好,我是主持人荣章歆,坐在我旁边的是导演谭墨。去年我们一起爬了宝石山,拍了一部叫《日出》的短片,前段时间也在北京国际短片联展有放映


《日出》

各怀心思的两人结伴上山看日出,过去的回忆历历在目,令人无法挣脱,在这谜一般的山石中,两人能否找到来时的路?



荣:谭墨她之前是学法文的,也有在国内一家电影学校读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去波兰洛兹。当时觉得很好奇,很少看到华人的名字出现在一个东欧的电影学校,所以我也想请谭墨跟在场的可能很多第一次见面的观众朋友们介绍一下自己。

谭:大家好,我是谭墨。我是2018年的时候从波兰毕业回国,然后现在正在做我自己的第一部纪录长片叫《一颗痣的自白》,关于我脸上这颗痣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状况吧。



荣:在影片《失眠》里面很好玩,包括儿时唱歌的影像,也有看到谭墨的那颗痣。以及包括《仙人掌》《失眠》都是谭墨她自己个人完成,自己拍摄自己。当然也用了很多动画的形式来解释“仙人掌”这个意象。想就此问下《仙人掌》创作的灵感来源于什么?比如为什么刚开始就是一个说我爱上一个仙人掌,然后创造一个虚构的形象,但最后回归到非虚构的你的真实生活里面去。

谭:因为我当时,我觉得可能这是我对于爱情的一个直观感觉。爱情可能是,“你眼里的我是最美丽的”(来自艾麦提),是吧?对我来说爱情就是有点痛,就像仙人掌一样的,所以这是我对于爱情非常直观的一个感受。这可能也跟我个人经历有关系嘛。所以基于这个感觉,做这样一个纪录片,跟仙人掌连接起来的。


2017/《失眠》剧照



荣:但是很有趣,它是一个纯粹的日常中的虚构,而且是以你自己个人生活为发生媒介。包括像《失眠》也一样,就是你从现实中的失眠,然后你就有了一个这样子构想去。为什么我觉得很特别?泛指到自己在内的很多浅层的日常经验,比如说我今天没带手机、我今天感觉杭州很冷···但是这个是我自己的感受,不会再进一步地走入到日常现实世界中,抓取到真实的其他人的感知,所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有了这样想法,好像以自己作为一个反射对象去跟现实世界做一个交流。

谭:对,首先是感受嘛,人的感受是跟感情有关系,而且每个人对于感情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就像我对爱情的理解(有时)会不一样,所以我就顺着我自己对于这个东西的理解和感受,去生发出来这么一个创作吧。



荣:想问下谭墨在《仙人掌》以及《失眠》中人物夜视镜头的使用。

谭:关于夜视镜头,我觉得为什么可以聊一下,是因为我在2013年的时候有一个浪漫的想法,觉得人在黑暗里是不一样的,就是你会思考的不一样,然后你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可能直指你的内心,所以我就想说那我的访谈就在黑暗里去进行,是这样的考虑。



失眠》剧照



荣:我们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这样子的对话,可能大家觉得他是没有意义的。但在这样的日常对话中,我会觉得我们并没有所谓的预期这场谈话会去到哪里,以及就是这样的对话可能也没有所谓真相及真谛的显现,但这样的可能并没有所谓逻辑性和目的性的对话,确实是一个语言喜剧。然后在《失眠》这条短片中,你再次延续了这个方法,为什么你会再使用一次这种方法来作为你最后比较完整的一个作品呈现?

谭:这个感受应该是创作者最初的一个感受,我这两部都在讲我自己和外界的关系。我觉得这是电影永恒的主题——个体和外界的关系,它永远是有矛盾冲突、有互相影响的,这和你今天感觉天气有点冷好像不太一样。带着对自己经历的感受去创作,这样才会在影像当中产生意义。


我为什么选了这两部片子来放,其实也想给大家分享一下。从《仙人掌》到《失眠》,是我自己慢慢学会更系统性地进入影像表达的过程。《仙人掌》相对来说有点散,它想到哪说到哪,虽然也是基于我的感受,但并没有成为一个系统。到了《失眠》,我已经把影像当成一种思考的方式。我会利用拍摄的这个行为想要找到我自己为什么失眠,所以我觉得可能更成系统一点。它的主题和我用的拍摄方式都更贴合。从《仙人掌》到《失眠》,其实也是一个创作者的心路历程。


《仙人掌》剧照


荣:谭墨现在也在进行她的长片计划《一颗痣的自白》中,也在继续探索。对于作者来说,拍摄短片的过程是不断去解决和探索自己创作上的问题以及方法的递进讨论。我觉得这很重要,所以我也想开放问题给台下观众,看大家有什么问题想要跟谭墨交流的,或者自己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提出来,我们大家在场的各位一起想想办法,谢谢。

《一颗痣的自白》/ 2021

一颗痣引发的成长烦恼,传统家庭与女性自我意识的碰撞,一段姐弟恋的到来能否化解这场情感与自我的危机?



观众A:导演您好。我自己在随便拍日常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种多了个人出来的感觉,特别是在拍自己和周围的关系,或者是拍陌生人,哪怕是拍朋友的时候,都会忽然有一个第三方的视角,您自己在拍摄的时候怎么去平衡这个关系?或者怎么去处理这个矛盾,或者是它也可能是一种好的东西。


谭:这个其实也是我创作的一个重点吧,我刚开始拍摄的时候,摄影机对我来说像个他者一样,它是一个第三方,就像你说的它是第三方。有时候会觉得我的拍摄会不会打扰到别人,或者说我这样拍别人是不是不好,但是我会做自我的心理建设。我慢慢觉得,它(摄影机)已经变成我们的某种异化,是我的第三只手。所以当我《失眠》的时候,我觉得它好像已经是我的伙伴,我完全的相信它,我不觉得它的存在是对我的压力或者对别人的打扰。我觉得这是一种默契的培养,它是长期累积下来的某种熟悉感,这个东西还是你自己要去体会。


每个创作者自己和摄影机关系的不同,就直接导致了他的创作方式的不同,比如说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永远没办法变成“战友”、可能你们两个就一直是他者的关系,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创作路子,它并不是说这样就不行。拍摄方法不一样,也代表了你看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我的摄影机,就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完全相信它。


《仙人掌》剧照



观众B:您好,我想问下《仙人掌》这个片子。我印象来说就是你的摄像机在最后那一刻被你的拍摄对象夺走了,你当时非常排斥被拍,但你刚才又提到说把它当成了朋友,那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抵触呢?

谭:我当时和我现在也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当时可能也是像小情侣之间的某种打情骂俏(笑),就觉得不要被拍。但现在的话,我其实感觉有时候我都像个“恶魔”一样,摄影机会变成我的盔甲一样,同时这个盔甲也是指向我自己的。比如说我现在拍摄的纪录长片《一颗痣的独白》,也是拍我跟我的家庭。有很多场景都是非常虐心和反人类的事情,但是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真的用了我最后的理智,把摄影机对向我自己。因为我相信它可以在那个瞬间帮我记录下来我那么不理性的东西,所以我和它的关系其实也是一直在变的。


《仙人掌》剧照


观众B:我非常理解您和摄像机的关系,但是如果是作为被拍摄对象,会不会有那一刻说有可能被冒犯到,或者是说有可能被打。

谭:关键问题是,我现在是我自己拍自己,我自己也是被拍摄对象。


观众B:更多的时候您是拍摄者,我感觉到大部分人还是挺配合的。但就在《失眠》最后的一段,您上楼去给他拿一些零钱,然后等你下楼之后那个人就消失了。那刻您当时想的是什么?是这个拍摄对象他不需要这个小小的帮助,还是说他也不愿意更深度的和一个人有连接?

谭:我为什么拍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也不是秘密。这是分别在两天里的两个镜头,是我虚构出来的一个情节。这可能是我自己对于失眠状态的理解,对我当时那种无根状态的诗意化处理。

荣:我觉得这场景设置还挺有意思,有一点超过了预期。预期他是会在下面等着的,但是如果是这个空空荡荡的场景反而印象比较深。


2017/《失眠》剧照


观众C:您好,我看了您的两部片子,我个人是非常喜欢的,我觉得是非常可爱的两部片子。尤其是第二部,我会觉得更完整一些,但是我会有一点小小的不满足。就是有两个情景,一个是发生在波兰,然后后面突然就转换到了中国,我就会觉得稍微有一些跳。

谭:《失眠》这个片子其实是关于自我历史的一个追溯吧,就是我对于我自己的疑问——‘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一个疑问。所以我当时是有一个我自己内心的驱动力,我想回到国内,回到我自己出生的地方,回到我的家里。而遇到在街上的那个男孩子奥斯卡,他好像冥冥之中给了我一点关于家人、一个没有家人的人、一个独立的人,完全独立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的感受),所以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一些关系的,只是可能在处理上并没有给观众一个过渡。


观众C :第二个问题是因为我知道老师是在波兰学习电影的。我想知道您这种从个人体验出发的第一视角、与一般剧情片不同,有着纪录片气质的拍摄方式,是因为在波兰接受电影教育的影响吗?

谭:我认知的这两部片它都是纪录片。我觉得纪录片确实和剧情片不一样,包括我拍的纪录片、跟我在波兰同学拍的纪录片也不一,我其实也算个异类吧。

说实在的,其实在制作方法上、在讲故事的方法上,我觉得它和剧情片完全是一个路子,就是它的主人公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然后他希望怎么去追寻这个困境,怎么去解决它。我觉得内核性的东西,它和剧情片是一样路子的。



《诗的破格》/ 2018

康拉德是电影学院编剧系的学生,对电影彻底失去兴趣之后,便想成为一名诗人,与此同时多情的康拉德与不同女人辗转于爱情和欲望的边缘,这让本已混乱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被诗集出版商婉拒的康纳德走在华沙的街头,他的命运如同街上那群为自由而战的人们一样,随风飘零没有方向。



关于我在波兰的教育问题,我就读的这个学校(波兰国家电影电视戏剧学校)的纪录片教育非常棒。他有很多练习去让你去观察世界、观察人、观察事件,让你单纯的抛开自己的想法,去体会他人的感受。我其实也是在这样的纪录片工业系统下培养出来的,但是我稍微有一点叛逆,你非让我拍这样的片子,我就不拍这样的片子,我就拍我自己。我当时有一点反叛的心理吧。


我当时波兰语不太好,一年级的时候波兰语非常不好,所以有一些人物练习的作业,我也是拍了我自己的,这可能是一个权宜之计吧。你跟外界的接触还不是那么顺畅的时候,我就把摄像机转向到自己。



荣:因为时间原因,谭墨要去赶飞机,所以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欢迎大家加杭州影协君的微信,然后把问题发给影协君,我们可以整理给谭墨,请她后续再解答。也可以请大家期待谭墨的长片作品,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