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野兽》导演杨名专访 | 当影像如暴力摩托横行,重返十六岁的狂野旅程

写在前面

杭州市青年影像计划将与“导筒”开展系列采访文章合作,以2020杭州青年影像计划·金荷奖短片竞赛入围导演为对象,进入深入专访。让优秀短片与幕后创作者有更多被观众知晓的空间。


也欢迎有优良放映场地的艺术空间、高校等与我们联系,开展联合放映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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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姑娘》| 他将镜头聚焦两岸假结婚现象,探究“大陆新娘”往事



今年,一部带有自传色彩的短片在众多国内电影节展亮相,导演是来自北京电影学院的杨名,如bisff为本片所写的推荐语:“《山下野兽》如一台暴力摩托横行而来,自信张扬的影像表现力之下,清晰的浮现出一则浪子回头式的牧区寓言。”

本片在今年获2020杭州青年影像计划金荷奖最佳导演奖,第十五届华语青年电影周主竞赛最佳短片等奖项荣誉,导筒带来导演杨名专访,走进这位拥有特殊“上山”经历的青年作者的影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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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野兽》 Monsters Never Know

杨名 | 剧情/短片 | 中国 | 15min


剧情简介:蒙古族信仰腾格里,相信万物皆有灵。腾格里是天,天的灵藏在一花一木中,守护族人。族人们,称那些充满戾气且对自然与生命无敬畏心的刁人为野兽,野兽也译为受惊的动物。刁人虽恶,原非本意,至亲把刁人送上山,静心洗灵。腾格里的灵,则化作自然,在关键时刻为其指引方向,助他重回做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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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简介 

杨名 演员 ,导演 

1997年生于内蒙古乌兰察布,蒙古族 

14级中央美院附中 

18级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导筒:中学时代你是学美术的,最初是怎样接触和喜欢上电影的?
       
追本溯源应该是我爹,他算是个半个小镇文艺青年,很像张大磊导演《八月》中的那位父亲。他年轻时有阵子靠婚礼录像挣钱,90年代那会儿,花8000块买了一台磁带摄影机,不接活儿的时候就整天扛着拍我,各种角度,各种方式,现在看那些磁带觉得很有实验性。然后有VCD了,他就去录像厅租碟儿带回家带着我和我妈看。再后来有了DVD,他就去影像电器城,买那种盗版的新片刻录合集回家放。我记得我11岁的时候自己在家,特无聊,在合集里看了《春光乍泄》和《天生杀人狂》,我当时真挺崩溃的,后来知道王家卫和奥利弗斯通是厉害的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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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最有仪式感的事儿就是每年《哈利波特》出了续集,我爸会带着我进城,也就是呼和浩特,在最繁华的维多利商场顶楼买来正版的《哈利波特》DVD,然后坐火车回家,摆上果盘儿全家一起看。我从小近视,我妈说就是我爸带着我看电影看的。

导筒:美术方面的基础,在学习电影的阶段为你提供了哪些帮助和铺垫?
      
学艺术史对我帮助很大,它让我处理画面时较快的搜索到相对匹配的造型思路和美学观念。还有,我很喜欢连环画,它和电影分镜有些像,画之前必须有个故事才能开始,我自己也画过一些,似乎也锻炼了用画面讲故事的能力。最后就是有些手头功夫,可以自己画画分镜和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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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名创作的连环画


导筒:《山下野兽》是你带有自传性质的的表达,为什么会想在大学刚开始的阶段去选择这样的一个主题?


选择这个主题的主要原因是内心深处的某种感概吧,十六岁如果没上山现在还不知道啥样儿呢,简直不敢想。记得我上大学后,有一次回老家,我父亲开车去接我,半路上突然冒出一句话,他说,没想到你现在这样儿,16岁时我以为你这辈子完了,听完我颇有感触。
         
所以我常思考是什么引起了这“一念之差”。我是蒙古族,从小在藏传佛教的文化环境下长大,有时思考到尽头会与某种形而上的事物关联,在片中我把它当作隐线,很暧昧的放进去。不过我不喜欢强加一些表达给观众,感受到了就有,没感受到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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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野兽》海报


导筒:片名是怎样确定的?片头的书法是找谁设计的?

片名是摄影师和我一块儿琢磨出来的,我们先后想了很多,“牲口”、“黄毛野兽”、“野兽不知道”、“野兽上山”、“山下野兽山上人”,最后我们一同敲定了“山下野兽”。
          
至于片头书法,是我父亲写的。他字如其人,比较儒雅,我只好在旁边大喊着,狂野些!再狂野些!他写了几十遍,最后写出了现在这四个字儿。我目前每个片子的片头都是他提的字,省掉很多经费哈哈。

导筒:剧组拍摄的人数规模和时间周期大概是怎样的?摄影使用了怎样的设备?
        
剧组的微信群里有二十四个人,现场大概十三四人。
         
拍摄周期是整整十二天,基于摄影上纯自然光的考虑,我们得追赶太阳,每天都是中午2:00出组,到晚上6:45太阳落山收工。
         
摄影设备我们使用了三台sony的a7r3,和一台zcam,都是朋友们来的时候自带的。

导筒:影片的剧本是你一本小说的开篇几百字改编而来,文字创作阶段中,你对于成片会有怎样的预想?

可能是我画画的缘故,我超级喜欢且容易陷入形式,一旦碰到一个令人诱惑的形式就会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自主的想加到情节里来完成这个画面,但这显然是在给我的文本捣乱。因此我会把我编剧和导演这两个工作区分的比较开。在文字创作阶段,我避免思考太多视听,更多考虑文学层面的人和戏。到了剧本相对扎实的阶段,我才放开了去预想。
         
抛开哪个阶段来说,我对于《山下野兽》的预想,基本可以用我常和组员们说的话来概括:咱们做一碗兑可乐的酥油茶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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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野兽》剧照

导筒:影片开场时极具地域特色的配乐成功带动了影片的氛围,谈谈配乐方面的设计。
        
《山下野兽》的配乐是Bowaswell的张一弛,虽然我们交情很深,但一开始没觉的他会愿意来做配乐。因为他是独立音乐人,有很强的个人风格,而配乐大多需要的是无形的创作,我担心他会不乐意。那阵子他刚从欧洲回来,听了一圈儿世界音乐,正对少数民族音乐有浓厚兴趣,我趁虚而入,和他说这里有个做世界音乐的项目,他爽快答应。
         
我们是在他的homestudio里完成的,前后大概12天,我们每天呆在一起,从早到晚。
         
配乐上他的思路是按照一首歌来做的,因此很有整体性。配器上有口簧,马头琴,合成器,转音碗,吉他,蒙古三弦等,家伙不少,从东到西很融合。混音上,我们商量跟着整个片子的情绪走,前半部分要粗粝爆裂些,后半部分要听的清楚些,空灵些。
        
配乐大致分四个段落,启幕部分我想做些类型唤起,把观众尽快代入进来。一弛选择了融合电子,在里面加了很多音效化的音乐来描述空间,比如用铁棍划吉他弦来描述刺眼的太阳,用玻璃敲蚊香盖儿来描述天空,我们玩的很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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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野兽》片场照
        
中间“逃跑成功”那段比较犯难,因为我们不想只描述画面内跑步的紧张,而是想跳出来描述男孩即将走入某种形而上的境地。最后一弛用蒙古族的五声音阶扒出了一段儿我们都觉得特准的曲儿,然后我们一致敲定它为整个片子的旋律动机,在后面的段落中都有出现。成功做完这段后我们已经抓住片子的核心,后面也都顺了起来。第三段把上一段的动机套用、变速,配器上加入中东鼓,蒙古三弦,中国鼓和电吉他,一口气都做完了。
        
做配乐的过程中,我也逐渐捋清了全片的脉络,发现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点。整个过程我们的声音指导董博瑞也全程参与,一起出谋划策,累了我们就一起蹲在房顶上抽烟,现在回想是一段美好回忆。

导筒:现场遇到了哪些困难,事后总结起来会对以后的拍摄有所警惕?
          
首先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副导演帮我盯表演,我作为演员没有支点。
           
第二是动物戏真不好拍呀,我们里面有五种动物,实在不好控制。我一开始写的是泥潭救马,都要开拍了,老师看了剧本后大清早给我打电话说:“你会被马踹死的,根本拍不下来,赶紧换。”然后我想了想,决定换成羊。
           
最后一个困难是A7合板真麻烦,当时对于场记工作不重视,最后把自己搞得头昏眼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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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野兽》片场照

导筒:自导自演是目前学生作品中比较少见的,你对于表演会有怎样的思考?一开始就决定自己来演主角吗?

时我们还是招募了,也有心仪的人选,但后来他没来,我就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说到表演的话,这次演完最大的感触就是我的自我观照欠缺准确性。当时我们在拍摄我的亮相镜头,内容是男孩探出头来焦急呼救。白天觉得拍的很好,晚上一看,为什么我的呼救看上去在笑?一点都不严肃。后来一分析,我的眉毛比较掉,扬起来的时候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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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野兽》片场照

我之前的表演经验都是舞台和话剧,这次走到荧幕前,观看自己的特写,才恍然明白我对自己的身体长相还了解的不够充分,做不到准确的传达情绪,自己的怒人家看了以为是乐。蛮像画画的,只不过身体就是画笔,我对手里的笔了解不够。但后面拍摄我都会提前对着镜子演一演,也就渐入佳境。

导筒:你的影片时长控制在了15分钟,角色也不多,在剪辑上你是怎样把控叙事节奏的?

这个片子一拍完,我放着没剪,紧接着就去排话剧了。一放半年,再捡起来已经是今年二月。我也完全从导演的角色里跳出来,很彻底的进入了剪辑师的角色,完全不在乎作为导演觉得哪条好哪条不好了。在剪辑上,我没有具体的设计章法,或者思考要怎么把控,就是一遍遍看,完整的看,然后把自己放在观众的位置上,哪里觉得不好看,就调整。直到弄的我觉得挺好看,周围朋友们也觉得挺好看为止。不过短短15分钟,我硬是剪了6个月。现在有放映我基本就会躲开,过个十五分钟再回来,因为盯着它太久了,再看会有点反胃。

导筒:影片大段的车内狭窄空间拍摄,但是取景又是在广阔的草原之上,这种错位中,摄影方面会有怎样的准备和设计?

《山下》的QA环节中经常有观众表白摄影,正好借机会聊一聊。摄影是胡英海,他自己本身也是导演,去年八月他来我家玩,我和他聊了聊《山下》的构思,原本没有拍摄的意思,结果他说你这个想法很好,多准备点儿钱咱这两天拍了吧,我给你当摄影,于是我们就开干了。取景地就在我老家乌兰察布,都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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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野兽》剧照
           
我们先是堪了景儿,聊完后,觉得大草原日照很充足,于是决定全片用自然光拍摄。
       
由于草原比较平坦的,缺少构建前后空间的层次,胡英海建议我把故事发生时间都定在黄昏时段,于是便敲定了全片都在下午到黄昏间拍摄。
        
在准备上,开拍前几天,胡英海每天都会开俩小时的车去拍摄场地观察日落,记算好太阳在哪个角度的时候适合拍哪一个镜头。因为他提前堪景观察自然光线,我们拍摄的效率和质量都很高。        

关于车戏的拍摄,车内的镜头基本上都是广角镜头手持拍摄,以此来展现片中父子二人的冲突。黄昏时低角度的阳光可以正好从窗户里直射进来,仅某几处车内车外的光比过大时,我们才用灯棒或布灯平衡下反差。最重要的是我们运气很好,天气预报说12天中有6天下雨,但硬是一滴都没下,大太阳陪着我们从头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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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名在杭州青年影像计划颁奖现场


导筒:今年你的作品接连在杭州青年影像计划,武汉华语青年电影周,北京国际短片联展,厦门hishorts!等节展放映,与观众交流,以及和其他创作者的联络中,有带给你新的思考吗?

很有感触呀!首先是与观众交流上的,我切身体会到导演是个总负责人。就拿画面举例,如果画面很好,观众会夸摄影厉害或者调色厉害,似乎和导演没啥关系。但如果画面烂,观众会首先觉得是导演不大行。这警醒我得使劲儿把控好片子的每一环节哈哈。
         
第二是密集的接触其他的创作者们,让我重新思考自己。总结下来,首先是自己在创作时眼界窄,只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次是我的东西太工整,太old school。拿画画比喻,就是我的画儿太紧,太抠,需要再放松一些,再破一破。第三是还得提升观念和视角,重新调整我和学院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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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名在杭州青年影像计划映后现场

导筒:你觉得短片这个形式,对于年轻创作者来说,应该着重在哪些方面做努力,才能让作品达到最好的表达?
        
我最近觉得,是实验性。刚进电影学院时,我总把长片和短片混为一谈。后来想想,单从时长来说它们就承载着不同的叙事职能,因此延伸出的观看方式和创作模式也有着很大的区别,所以似乎短片更个人一些,也更极致一些。引用我老师的一句话:“短片是蹦迪,你是DJ,放古典乐就挨揍。”颇有同感,但我也不大确定。

导筒:有哪些喜欢的导演或作品可以和影迷们分享?
          
李安,奉俊昊,我贴在我的床头(还是从我室友墙上抠来的)。此外,虽然不是导演,但也时时给我震撼的马蒂斯、夏加尔,他们的所有画面。作品的话,我很喜欢贺友直老先生feat.鲁迅先生的连环画《白光》,每次做作品前,我都会看看,我觉的里面有我需要的所有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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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画《白光》封面


导筒之后还有怎样的创作计划?
      
再过半个月,我的下一部短片《关于那次对话》就要开拍了,头大。然后便是我的毕业短片,暂定名《鬣狗》,剧本在今年8月份也基本定稿,一想起来我就激动!除这两部外还有部科幻短片,如果有机会希望也能把它拍了。我想在尝试长片前多多的拍些短片,做做探索。
     
当然最期待的还是拍长片,这些年我自己也一直在换着写两个长片剧本,这个写不下去就写另一个,如果顺利毕业的话,会着手开始做它们,希望一起顺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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